活熊取膽:黑熊被迫穿上中世紀刑具

有一種熊叫“膽熊”。它不是一個物種,而是被用於膽汁收集的熊的統稱。為了幫助、救護這些受到虐待的膽熊,志願者們在成都新都龍橋鎮建立了一個黑熊救護中心。日前,記者親身探訪了這個救護中心,親歷了一批黑熊守護者如何讓這些膽熊重返自由之路。

一、個案 倒在“自由”的門檻上

2008年3月底,已經在黑熊救護中心工作近5年的朱柯被告知又有一批膽熊將被運來。這次從四川內江養熊場解救過來的膽熊共有28頭。“這個數量挺‘可觀’的。我們已經等待了很久。”

等這批熊運到的時候,經驗豐富的朱柯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當時我負責拍照,離熊很近,可以明顯地看到它們眼中的憤怒與恐懼。”朱柯對此記憶猶新。“救助黑熊近10年的獸醫也說,這批熊最慘。”

朱柯清楚地看到了膽熊身上的累累傷痕:它們腹部的腫脹,手掌皸裂,有些熊瘦得已經不像熊。被運到救護中心的熊,首先要被送到隔離區進行簡單的體檢。從救護中心大門到隔離區的路將近百米,從這些熊身上流下來的血水淌了一路。腐爛的味道撲鼻而來。在運熊的路上,“一塊毛巾大小的肉‘啪’一聲就掉了下來。”

在這28頭膽熊中,有一頭熊給朱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剛到救護中心時,它的體重僅65千克,並且雙眼深陷。“這是長期缺水的表現,這同時還導致它的雙掌嚴重皸裂。”讓人感到震驚的是,它細弱的四肢和扭曲的熊掌上,毛髮嚴重脫落。它的肩部有一個巨大的化膿的傷口,腹部還凸起一個巨大的肝臟腫瘤。到了隔離區後第一個晚上,這頭熊依然住在原來的鐵籠裏,“第一晚不會轉移籠子,因為它們很狂躁,很緊張。”

第二天,朱柯準備給這頭膽熊拍照時卻無奈地發現它已經死了。儘管已經脫離了膽熊的悲慘生活,即將獲得新生,它還是死了。它倒在了自由的門檻上。

後來,這頭膽熊被命名為“成都真相”。“長期以來,很多人都不知道熊膽和熊膽製品是如何得到的,我們之所以將黑熊取名為成都真相,就是為了讓大家認識到膽熊們的真實生活。”朱柯說。

因為患有各種嚴重的疾病,這一批28頭膽熊中有超過一半,沒能在這個安逸的環境裏活滿一個月。這個事實讓人感到悲傷。

二、刑罰 被迫穿上“鐵馬甲”

它們的不幸,與它們身上那個被稱作“膽”的器官有關。東方傳統醫學使用熊膽已有超過3000年歷史。它被認為有清熱解毒的效果,據信可以主治肝火導致的目赤腫痛、咽喉腫痛。沒有人會因為缺乏入藥的熊膽而死去,然而,數千年來無數亞洲黑熊卻因此被獵殺。為了保護野生黑熊資源,同時也為了保證能獲得藥用熊膽。一些人開始飼養活熊並定時收取膽汁。四川就有不少這樣的膽熊飼養場。

來到救護中心之前,膽熊們大都住在長1.5米、高0.5米的籠子裏。亞洲黑熊的身高一般在1.6米左右。因此,它們不得不俯臥或者側臥在這樣的籠子裏。有些膽熊飼養場的鐵籠,籠頂鐵柵欄是活動的。在取膽汁時,工人將鐵柵欄往下壓,直到其中的膽熊完全無法動彈。有些人圖方便,從來不升起這面鐵柵欄。被壓在籠子底部的膽熊的境遇可想而知。

早先被送進救護中心的膽熊,腹部膽囊的位置都被插上了一根鐵管。每天,工人就通過這根管子抽取膽汁。2000年後養熊場被勒令改變抽熊膽方式。現在,國家允許的膽汁抽取方式是無管引流:在膽熊的腹部和膽囊上開一個洞,讓膽汁流出。這以後,被送進救護中心的膽熊體表就看不到鐵管了。不過,在隨後的體檢中,工作人員通常會發現被埋在膽熊體內的“隱形”引流鐵管。因取膽傷口不斷癒合封閉,一些飼養者偷偷在取膽傷口內插入有機玻璃管。朱柯說:“插管引流違反了國家的規定,但這種導管插入皮膚的表層下,一般很難被發現。”

為了防止膽熊因疼痛或者不適而抓撓導管,養熊場還搬出了古董:中世紀的刑具“鐵馬甲”。2003年,棕熊“愷撒”和雜交熊“艾瑪”被從天津的一家養熊場解救出來。運到救助中心後,工作人員才見到了傳說中的鐵馬甲。“這在東北比較常見。”救護中心工作人員王帆說。堅硬的鐵片繞身一匝,6根鐵肋骨則起了固定的作用,還有一根長柄直抵膽熊的喉頭。為了方便取膽汁,飼養者在這個重逾10千克的鐵馬甲內還固定了一個鐵盒子。一根橡皮管插入膽熊的膽囊,而管子的另一頭則和置於鐵盒子裏的輸液袋相連,背心上還開著一扇小門,以便養熊廠工人獲得袋中的膽汁。

如今,在救護中心的科教室內,從膽熊身上脫卸下來的鐵馬甲被作為“反面教材”陳列展示。鐵馬甲上,膽熊的毛髮、糞便、鐵銹,混在一起,清晰可辨。

面對如此的折磨,膽熊也會憤怒、咆哮。然而,在狹小空間內它們動彈不得。膽熊只能瘋狂地抓咬籠子或者是自殘,所以大多數膽熊的牙齒都是潰爛的。它們還會瘋狂地抓撓身上所有能夠得著的部位,渾身上下血肉模糊、身體潰爛。朱柯反復提到,一隻膽熊左前掌的一個爪子長成了一個圈,爪尖早已深陷骨肉,發炎潰爛。

此外,由於長期抽取膽汁,膽熊們大都長有巨大的腹部腫瘤。

三、施救 多方力量,合力救熊

救助中心的創立者謝羅便臣1993年第一次在地下室內看到了養熊場的真相。她因此受到震動,並立志要盡全力救助這些膽熊,直到所有養熊場最終關閉。

當時,她在朋友的幫助下進入一家養熊場進行暗訪。“在那之前我從未真正接觸到熊。”地下室內,她與膽熊四目相對。被困在鐵籠中的膽熊的狀況讓謝羅便臣震驚了。“這麼多的熊就關在如此狹小的地方。”就在這個時候,一頭雌性膽熊,從籠子中伸出了爪子。她很自然地抓住那只爪子。在這裏,它正承受著苦難。可它卻並未向謝羅便臣施以報復,“只是有節奏地捏了捏我的手指”。謝羅便臣覺得,這是它發出的求救信號。

隨後,謝羅便臣開始為此奔波。1998年,針對膽熊的救護工作在中國的四川龍橋和越南分別展開。

救助中心的工作也得到了當地主管部門以及其他志願者的幫助。1999年,四川省林業廳、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和亞洲動物基金會進入養熊場考察。膽熊惡劣的生活環境促使三方展開合作,正式開始並實施“亞洲黑熊拯救計畫”,並率先拯救四川省內條件最惡劣的養熊場中的500頭膽熊。如今,在這個距成都市區26千米的新都龍橋鎮,鄉村的一角,終於有了膽熊的自由樂土。

四、康復 “膽熊”變成“月熊”

在救護中心呆久了,這裏的工作人員越來越像“偵探”,每次來了新膽熊,他們就會在熊身上查找各種細節,逐步還原膽熊在養熊場的生活。

記者來到救護中心時,正趕上謝羅便臣在8號熊區給一隻膽熊做體檢。“我給它剃脖子上的毛,結果發現一個傷疤,剃到另一邊時,又發現一傷疤。剃了一圈後,發現了一整圈的傷疤。”這痕跡說明,它是被從野外捕捉到的。這只熊2000年時就被送來,然而過去一直未被察覺到這一情況。儘管很多養熊場都宣稱自己飼養的熊,來源合法,但其中依然混雜著“來歷不明”的熊。

如“成都真相”一樣,也有很多膽熊沒來得及被送上手術臺就死去了。今年2月6日下午,救護中心曾接收了13頭從都江堰養熊場救出的膽熊。就在搬運快要結束時,工作人員發現其中一頭膽熊的腹部異常腫脹。獸醫立即為這頭膽熊做了緊急體檢。通過超聲波檢查,獸醫發現它肝臟的大小已超出正常的兩倍,而且從它的胸腔、腹腔隨意都可以抽出淡黃色的渾濁體液,腫脹的腹部像個大水袋。“已經無法救助,只能為它實施了安樂死。”

相比之下,“西瓜”就很幸運了。它是和“成都真相”同批來到中心的一頭瞎眼膽熊。在經過獸醫的體檢後,“西瓜”被切除了膽囊。2008年11月19日,在做完手術後,同批倖存下來的12只膽熊終於可以住進寬敞的康復籠內。“康復籠比較高,可以讓月熊自由活動、翻身。”因為胸口的月牙形白毛,亞洲黑熊也被稱作“月熊”。中心的工作人員喜歡這樣稱呼它們,親切。王帆解釋說,月熊剛被從狹小的籠子中放出來,不宜進入特別寬敞的空間。這個時候,“西瓜”也終於吃到了水果、蔬菜和熊糧,藥物通常也被小心地混進這些食物當中。

隨後,“西瓜”被帶入康復區。這塊活動區域比籃球場大四五倍。“進入這裏以後,它們就能逐步適應較大的空間,進行合群的適應性生活。”王帆指出黑熊是獨居動物,但中心受到條件限制,只能讓它們進行一些合群的適應。康復區內隨處設置攀爬架,月熊可以進行一些恢復肌肉的訓練,“讓他們活得更像一頭熊。”

包括“西瓜”在內的這批月熊隨後會被分到不同的熊區內。一個熊區一般生活著15到21頭月熊,工作人員會根據在康復區內各自的合群情況進行安排。

每個熊區有近1400平方米的活動場地,隨處佈置有不同的趣味玩具:中空的大球四面有洞,水果、糖果會隨著月熊的撥弄玩耍而掉出來;水果會被放在樹杈上,模仿野外的果樹;懸掛的大木塊塗上了蜂蜜,月熊們可以一邊舔食一邊玩耍。

五、特護 細菌感染造就“癡呆熊”

這裏也有一個“特護熊區”。救護中心為月熊弗蘭西、魯伯特和史努比專門建立了沒有電網防禦的宿舍。

幼小的弗蘭西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裏長達22年。這影響了它的骨骼生長。剛被送到救護中心的弗蘭西體長只有0.8米,“更像是頭豬。它的同伴身高基本在1.6米左右。”王帆說。問題還不止於此。為了防止弗蘭西抓傷抽取膽汁的工人,它的四個爪子的第一個關節全部被剁掉。它的犬齒也被齊根鋸斷了。弗蘭西的心肺功能受到了嚴重的損害,給它投喂的熊糧必須拿水泡過。

魯伯特的情況比弗蘭西更淒慘。由於長期被用於抽取膽汁,細菌感染了它的大腦,它因此出現了智力障礙。在康復區內,月熊一般都會慢慢熟悉周圍的電網。當不經意間觸碰到電網被電麻過後,這些月熊就記住那是不能碰的。然而,魯伯特沒有“害怕記憶”。“所以,它和弗蘭西這樣的月熊就只能專門開闢區域,進行特殊護理。”

第三只需要特護的月熊是史努比。它瞎了。今年3月,獸醫為它做了白內障摘除手術,它終於有望恢復光明了。上午11點,它獨自在熊舍內,頭一直搖個不停。王帆告訴記者,不停搖頭是種刻板行為。由於長期關在籠子裏動彈不得,史努比沒有事情可做只能搖頭。經歷了10多年的膽熊生涯,它已經無法改變這種習慣了。

六、離去 放歸自然是不可能的

已經康復了的月熊們就在熊區內過著自由的生活,去游泳池刨幾下,也可以蕩蕩秋千、爬爬樹,甚至挖泥巴玩。它們甚至樂於為了爭奪吊床這樣的午睡好去處,相互打個不停。這些月熊將向何處去?放歸自然是不可能的。曾經受到人類的虐待,如今卻得到人類的救助,它們的生活已經完全依賴人類了。如果放歸自然,它們會再次向人類索討食物,“或許重新被養熊場抓回去。”

送給動物園也不成。王帆說,膽熊往往患有各種疾病。救護中心為每頭膽熊建立了檔案,只有這裏才最清楚這些月熊的底細,也才能給它們恰當的治療。

擺脫了膽熊的身份以後,這些月熊只能在此終老。在距離熊區步行5分鐘遠的地方,有一片草地,郫河的支流從旁流過。月熊的墓地就在這裏。

2006年2月9日,救護中心的1號膽熊安德魯,在中心呆了5年多後,終因肝部腫瘤擴散到整個腹腔而被實施了安樂死。這頭被親切地稱為“安德魯叔叔”的月熊只有一隻手。

安德魯叔叔給大夥帶來了莫大的欣慰。曾經在養熊場裏經歷了莫大的痛苦和磨難,但它在救護中心卻很快就對人表現出了親近和信任。有點悖于月熊獨居的天性,安德魯叔叔還是這群月熊中的“志願者”。每有熊打架,它都會去“勸架”。安德魯即將被執行“安樂死”的前兩天,工作人員就開始為它挑選安息之地。安德魯的葬址居高臨下,守著這片月熊墓地。“在天堂,它也可以照顧這些月熊。”

救護中心的工作人員希望有一天能看到養熊產業被完全淘汰:安德魯的離去不會讓我們軟弱,我們因它更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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