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牧人的绿色旅程》

动手术的前一晚,我一整夜醒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土壤——冰凉、墨黑、肥沃且充满蠕虫的泥土握在手中时,那魅力无限的感觉,但它再也不是那个样子了,它已经在我的手中彻底毁灭了。

作者:霍华德·莱曼(Howard F. Lyman), Glen Merzer。

书摘:

你吃的牛肉,是这样养大的……

我的曾祖父在蒙大拿州的巨瀑市外,创立并经营一家中型的有机酪农场,我的祖父继承了他的事业,我的父亲又从祖父那儿接下了这座农场,从我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就知道它总有一天会交在我和哥哥的手上。

我在大学选读农业系,学了当时最新的农耕方法,包括如何使用杀虫剂、除草剂、荷尔蒙和抗生素──跟我老爸那套完全不一样!有机农法是与自然共事,顺着自然的时令节气来做事,不过度滥用土地和环境……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老方法,但当时的我则是要终结这些农耕方法,只想用化学技术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化肥

我通常会取得一份土壤样本去化验,来了解这块土地需要施以氮、磷、钾这三种基肥中的哪一种,它们的比例要如何分配以及要施到多深处等。例如我可能需要大约80磅的“11-48-0”,这是一种混合好的化肥,里头有11%的氮、48%的磷及0%的钾。花了好几年四处搜寻最好的化肥后,我发现只要在春天给每英亩土地撒上约100磅的“33-0-0”,秋天时再“轮替”撒上同等份量的“16-20-0”,就能让每英亩的收获量暴增为两倍,而且完全不用浪费任何一英亩的土地来空着休耕。

除草剂

我还用一种叫做“2-4D”的化学除草剂解决杂草的问题。用量只要一点点效果就不错,但用得愈多效果就更棒;最后,我开始使用一种绝佳的改良型除草剂“2-4-5”(除草橘剂)。使用化学除草剂的效果很好,不过用到了最后,即使我们喷洒了除草剂,杂草问题却反而日益严重。

集中饲育

我所种的作物与其拿去卖不如直接当做牲口饲料更划算,但我只有50头牲口。好吧!用膝盖也想得出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买更多的牲口。当我的牧场无法再容纳牠们闲晃吃草时,我就干脆让放牧农业彻底转型成为集中饲育场。我紧紧守着经营饲育场的不二法门:让牲口在最短的时间内,长得愈肥大愈好!只要你喂牲口吃愈多谷物,牠们就会长得愈肥,身上的肉也会变得非常柔嫩,价钱自然会更好,所以我改变牲口天生的饮食习惯──终止牠们嚼牧草的权利,只给牠们吃粗饲料、谷物和“高浓缩蛋白质”,然后慢慢提高谷物的比例,直到牠们的食物几乎90%都是谷物为止。这么做能让牠们的肉非常柔嫩多脂,呈现出漂亮的白色斑纹,就像你在食品杂货店里看到的上等牛肉片。

抗生素

经济利益和大自然间的对抗,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战争!若你没有在一头牛病征初显的头几天把牠抓出来,那么牠就有一半的机率会死在你面前,而你的牲口中只要有5%死亡,就别想要有任何利润了。因此最简单又最合理的方法,就是在所有牛只的饲料里都加入抗生素。然而一旦你开始大量使用它们,就会引发出无法击败的抗药性。很快的,我就发现自己大概每隔30天就得更换抗生素,而且效果变得愈来愈差。由于不断尝试更新及更大量的抗生素,花费变得愈来愈高,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旋转踏轮上的小白鼠,必须愈跑愈快才不会摔下来。

禁药

有时我用来给牛接种的药物,后来却被认定对人类健康有重大危害而禁用,不过政府似乎永远愿意和农畜事业全力配合,他们通常都会先确定药品公司所列的问题药物存货都已卖光后,才让禁令生效。而这些禁药只要落入农人手中,他们就一定要用到一滴不留才干休。

杀虫剂

由于栅槛中每一头牛每天都会制造25磅的粪肥,因此苍蝇多到让牛几乎无法呼吸,而牛只为了应付苍蝇永无止尽的骚扰,会不断踼起大量尘土,有时灰尘会大到让牠们罹患“尘肺炎”。每天一大早,我都会在整座农场里喷上厚厚的一层云雾,这么一来,杀虫剂不但会落在牲口的饲料和饮水中,还会落在树木、青草和谷物上;我还会在动物的背上覆盖一层杀虫剂,以对付某些昆虫的幼虫,这些药剂会被动物的皮肤吸收,进而杀死蚊蝇的卵。当然啦!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想,这些致命的化学药剂可能会透过动物毛皮进入肌肉组织,成为某个人的桌上佳肴。

荷尔蒙

为了让牲口更快肥大,我和许多现代农人一样,用荷尔蒙来刺激牠们成长,它们和类固醇很像,会误导肌肉不当生长,对牲口的健康造成极大危险。我会把荷尔蒙加入饲料中,或直接注射入动物体内,甚至做成小药丸植入动物皮下长期释放药性。有好几年,我最爱用的荷尔蒙都是“乙烯雌酚”(DES),除了用它来刺激生长,还用它来给怀孕的小母牛堕胎(毕竟胎儿所增加的重量都不能变成汉堡肉,只会浪费饲料)。在我使用荷尔蒙的那些年里,DES是否会对人类致癌的争论正逐渐升高,最后政府在1977禁止了DES的使用。然而它是这么便宜又有效,许多农人都尽可能买下存货,以便在它禁止买卖后继续使用;我屯积的DES在禁令生效后两年才用完,之后我又继续使用一连串更新更进步的生长荷尔蒙,那时,没有什么化学药品是我不爱用的。另外,任何在两个礼拜内就要屠宰的牲口,都不得再摄取荷尔蒙或接受荷尔蒙治疗——这是另一个我绝对没兴趣认真奉行的法令,而且我也不认为会有多少饲育场业者会乖乖听话。事实上,由于我们持续使用生长荷尔蒙,最近所有的欧盟国家都已禁止了美国牛肉进口。

食品化学农业系统的愚蠢行径,还包括了使用“基因重组牛科生长荷尔蒙”(简称rBGH),企图让乳牛的产乳量增加;由于它的制造商“蒙桑多”知道消费者大都不喜欢自己喝的牛奶里有人造荷尔蒙,因此选择不把它称作“生长荷尔蒙”,而叫它“基因重组牛科促长激素”(简称BST),因为大部份消费者可能不知道这个名词的意思是什么。然而,促长激素就是生长荷尔蒙,不管你用多少音节冗长的代名词来叫它,它永远都是生长荷尔蒙。

胰岛素生长因子

此外,使用荷尔蒙牛乳中,还存在有另一项会对人类健康造成伤害的潜在危机:胰岛素生长因子(IGF-1)。这是一种体内的化学物质,负责控制细胞对生长荷尔蒙的反应,而且在人类和牛只体内的形态完全相同。人体内过多的IGF-1会导致“肢端肥大症”,症状包括有头部、脚部、鼻子及下巴肿大,而注射rBGH的牛所生产的乳汁,已经确定证实具有较高的IGF-1指数;此外,从注射rBGH的牛肉中,也可以发现较高的IGF-1。1994年以来,“蒙桑多”就一直公开否认使用rBGH的牛会有较高的IGF-1指数,但是他们1993年向英国政府申请当地的上市许可时却承认其IGF-1指数升高了500%。IGF-1的活动力并不会因为低温杀菌法或浸煮分解法而受到抑制,这种生长因子最后会溶解于人类血液中,它在那里的作用是什么,目前还未知,不过有些科学家怀疑它可能扮演着一种致癌物的角色

就这样,我自己掘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化学坑洞,而且只能继续不断挖掘,让自己陷得更深。我哥在1969年死于癌症,不久后我买下父母的股份,全盘掌控了李曼农场,之后除了我太太柳珍,再也没有人能管制我的行为了,她偶尔会问我:“你真的确定我们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吗?”那时她一定已经注意到树木开始慢慢枯死──有一天我满身除草剂走进屋子,不过一会儿,我就让屋里的盆栽全都一命呜呼。 

到头来,就像我父亲把经营权交给我时给我的三个字“你错了”一样,真正重要的东西──我的健康(我的脊椎产生病变,很可能半身不遂)、土地似乎都将离我远去。动手术的前一晚,我一整夜醒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土壤——冰凉、墨黑、肥沃且充满蠕虫的泥土握在手中时,那魅力无限的感觉,但它再也不是那个样子了,它已经在我的手中彻底毁灭了。现在的土壤就像砂子一样贫瘠,没有虫子在里头钻进钻出。农场里和外围的树木都奄奄一息,鸟儿也已消失不见,这座农场不再是会呼吸、有生命的事物,而是一个愈来愈危险的化学方程式。

于是我下定决心,不论后果如何,我都要用余生来修复这块土地,让它恢复到我有幸出生于其中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