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植物与残忍

加里·施泰纳(Gary Steiner):宾夕法尼亚州巴克内尔大学哲学系系主任教授

近来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所吃的肉来自哪里及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饲养的,是否受到人道待遇?在成为人们的盘中餐之前,他们是否活得还不错?

讨论这类对待动物方式的问题,在感恩节前的日子里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你买的火鸡是在户外养的吗?)其它的问题则围绕吃动物如何会影响消费者的健康和幸福。 (是否喂过激素和抗生素?)

但是,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杀动物供人食用是否有问题。甚至当有人问这个问题时,他们几乎总能给出各种各样狡辩的回答,以人类福利的名义为宰杀和食用动物辩护。有道德的严格纯素食者,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总是因为把我们社会对待动物的方式等同于大屠杀而受到斥责。有人能认真想想动物的痛苦(即使远在它方)与人类的痛苦有何不同吗?那些响亮回答不能的人通常以(下面)两种理由自辩。

有人提出,人类是按上帝的形象创造的,而动物不是,从而比任何非人类的动物更接近神。按照这一思路,动物是专为人类创造的,可无所顾忌地被利用,以满足人们的需要和愿望。对这种极端的以人类为中心而贬低动物的说法,可以在圣经和像奥古斯丁和托马斯·阿奎那这样的基督教思想家著作中找到充分的依据。

其他人认为,人的抽象思维能力,使我们对痛苦的感受力无论从性质上还是程度上都超过任何非人类动物。像杰瑞米·边沁这样的哲学家,以道德地位的确立基于受苦的能力而不是语言或理性思维的能力而著称,他们认为由于动物没有抽象思维能力,他们被局限在永恒的当下,没有长远未来的概念,因此不能说对持续存在有兴趣。

对这类推理最深刻且反传统的回应表现在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译者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故事“写信的人”中,书中他把屠宰动物称作“永远的特雷布林卡” (译者注:特雷布林卡是纳粹的集中营)

故事描写一个男人遇到一只老鼠。这位叫赫尔曼·高姆宾尔的男子,设想他自己在宇宙计划中的位置,并得出结论认为,作为“上帝的孩子”,他和面前地板上扭打的“神圣的造物”之间有至关重要的联系。

他当然认为老鼠有一定的思维能力;高姆宾尔甚至认为老鼠能够分享他的爱和感激。它的存在不仅是为满足人类的欲望,也不只是待以消灭的讨厌的东西,这个小小的生灵拥有任何有意识的众生所有的同等的尊严。面对这与生俱来的尊严,高姆宾尔断言,人类把动物放到餐桌上作为食物的做法是可恶且不可原谅的。

许多谴责动物饲养及对待方式的人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一深刻的矛盾。相反,他们慷慨激昂的呼吁生产更多 “人道”饲养的动物肉。许多人只买自由放养的家禽和鸡蛋以使自己安心,他们很幸福而不知道“自由放养”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鸡可能被标上自由放养,即使他们一生从未到过户外或看到过一点日光。而感恩节的火鸡呢?即使是“自由放养”的,仍然是过着痛苦、禁闭的生活,最终命丧屠刀。

那些声称非常关心动物福利且尊重生命的聪明人怎么能对这种做法视而不见呢?当人们知道每年近530亿陆地动物被屠宰供人食用时,又如何还能继续吃肉呢?简单来说,大部分人根本不关心动物的生命或命运。如果他们确实关心,就会尽可能去了解我们的社会是如何系统地虐待动物,而且他们会做出一个既非常简单又非常困难的选择:断然放弃食用各种动物产品。

所谓容易是指:清楚地看到伦理道德要求我们做什么,然后就去做。所谓困难是指:当你开始在迷恋肉食的社会作个严格的纯素食者,你才知道生活的各种滋味。

曾经最简单不过的活动,现在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考验。你可能认为做严格的纯素食者只不过是从饮食中去除肉、蛋和奶制品这么简单,但实际上远不止这些。

要成为一个真正严格的纯素食者是要尽力避免所有动物产品,这包括像皮革、丝绸和羊毛,以及诸多的化妆品和药品。你越查越了解那些你永远不会想到可能含动物成分的产品,像葡萄酒和啤酒(鱼胶,从鱼膀胱提取的一种明胶类物质,通常用来纯化、净化这些饮料),白糖(有时用骨炭来漂白),或者创口贴(胶粘剂中含动物成分)。上周我才得知多数剃须刀上的舒适带含有动物脂肪。

走这条路就像义无反顾地注视深渊,套用尼采的话,最终深渊也会注视你。

一个纯素食者所面临的不仅是物质方面的基本问题。你还面临不少社会关系方面的困难,主要的问题可能会是如何与非纯素食者在一起。

可以和吃肉的人一起进餐吗?当用餐的同伴说:“我的确是素食者,我在家不吃红肉。”时,你说什么呢?(这样的话我听过多次了,我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当用餐时有人开始就你的纯素食伦理折磨你(可以这么说吧),你该怎么办?(明智的纯素食者总是等吃完了再谈。)要不就是当有人开始指责你认为自己在道德上高人一等,或者说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受苦,过多为动物担忧是荒唐的,你又该怎么办?(礼貌地笑一笑然后让他们递过来面筋。)

坦率地说:总的来讲,肉食者多自以为是。我认识的纯素食者有...五个。我吃纯素将近15年,之前吃素近15年。

五个,而因动物道德伦理的争论而使我失去的朋友已经不止这个数了。从此得出的宝贵结论是,人们极为重视用动物来满足口腹之欲的权利。动物不仅用作食物,而且用于驮货、作为原料、作为捕获物供娱乐──这就是动物园、马戏团之类使用动物的方式。

动物的这些用途是如此制度化、规范化,在我们的社会,很难找到看出其恐怖的关键距离:多种形式的征服,奴役和──就杀害动物供人食用或其它用途来说──十足的谋杀。

有道德的纯素食者认为,人类与非人类动物智力上的差异,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意义。我的猫不能欣赏舒伯特晚期交响曲,也无法用三段论逻辑推理,并不意味着我有权把它当作有机玩具,好像我不仅在道德上高一等,而且实际上有权把他作为一个市场价值微不足道的商品。

我们几乎意识不到,我们接受了自古至今一系列思想的训练,把非人类的动物看成我们有权用任何我们认为合适的方式使用的资源,以满足我们的需要和愿望。是的,是有动物福利法。但是,这些法律是由那些以动物根本不如人类为出发点的人制订并执行的。这些法律顶多使动物的生活条件比没有法律保护稍微强一点──直到我们把它们送到屠宰场。

当你挑选自由放养的火鸡时,请想想看,它可绝对没有任何在感恩节要感谢的。多亏我们这些聪明、富有同情心的人,火鸡过了短暂且悲惨的一生。

译自:纽约时报专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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